李金雁小我11岁，生前是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一名高级机械师。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，我在北京军区某部服役，而金雁常年随科考队奔波于青藏高原、天山山脉、雅鲁藏布江深谷等地，足迹常涉大漠荒原、深山密林，总是栉风沐雨、昼夜兼程……他总说“我一定要当好先行”，他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最艰险的地方，为科考队保驾护航。

那些年，妻子春英带着我们的女儿，金雁妻子春芳带着他们的女儿，都住在我们岳父岳母家。民族文化宫对面的一个小四合院里，北房不到30平方米，打成两个隔断间，东边住着春芳、金雁和孩子，西边住着我们一家。我们住在一起十分融洽和睦，我的回忆录《痕留岁月》中就保存着一张全家福。在那个小四合院里，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其乐融融。春天，槐花飘香；秋天，枣树挂满果实。那段时光充满了温馨与欢乐。如今，小四合院早已被高楼大厦取代，但小沙果胡同却永远印刻在我的记忆中。

金雁性格谦和内敛，不善言辞，但做事果断，乐于助人。每当有人求他帮忙，他总是干脆地回答：“成！”随即事成顺遂。他踏实肯干，工作细致周到，深得领导和同事们的信任。中国南极科考队成立后，金雁先后7次参加南极科考，尤其是在格罗夫山率先发现陨石坑后，他几乎每次都能在那里有所发现。格罗夫山成了他魂牵梦绕的地方。我之前一直纳闷儿，为什么金雁的微信昵称是“格罗夫”？直到他去世后，从他的领导、队友们所谈及他的经历中才知晓。

2016年冬，我被诊断出胃癌，住在北京肿瘤医院，心情十分忧郁和焦虑：一是不知病情如何发展；二是春英正在接受透析（她患尿毒症6年了），以后由谁来照料？金雁陪伴在我身边，安慰我说：“大姐夫，肿瘤切除后身体就好了。大姐也没事儿，还有我们呢。”他的话语给了我莫大的安慰。每逢年节，他和春芳都会来看望我们，带来米、面、蔬菜、水果，也带来温暖与希望。然而，天不遂人愿。2023年5月1日，金雁和春芳又来看我，不期这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同年9月，金雁在例行体检中被发现患有肺癌和肠癌。尽管他乐观面对，积极治疗，但病魔最终还是夺走了他的生命。2025年1月22日，70岁的金雁永远离开了我们。在去世前两个月，他还在接受采访时深情地谈到他所挚爱的科考事业，特别是对极地的考察，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。

金雁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。他先后7次深入格罗夫山，为刘小汉等五任考察队队长担任首席机械师。每一次南极格罗夫山考察都要历时半年之久，每一次考察都是对人类生理极限的挑战。凶险的自然环境、极端的低温、随时可能吞噬生命的冰裂隙……但金雁从来没有退缩，每一次都欣然前往。南极内陆考察队队员年龄不能超过55岁，但金雁是例外，因为技术精湛、踏实可靠，队友们称他是格罗夫山考察的“定海神针”。1998年，中国科考队第一次进格罗夫山，金雁和三位队友仅凭一张卫星遥感图片，单车进入格罗夫山，创下了南极考察的奇迹。南极陨石里程碑的突破，也缘于金雁在碎石带上率先发现大量陨石，这个地方还被专门命名为“李家坡”。在科考队伍中，金雁每次都是驾驶头车，让其他的车跟着他的车辙印儿走，把危险留给自己，把安全留给队友。退休后，他还一直被单位返聘。

金雁话不多，但他的话总是那么铿锵有力，令人安心。他会对年轻且第一次担当格罗夫山考察队队长的琚宜太说“不用担心，有我呢”；在蓝冰区回收陨石打不开局面的情况下，他会坚定地说“我会帮小琚圆一个梦，超过100块陨石”；面对危险，他又会说“以后陌生的地方，咱俩先踏勘，让新队员尽量远离危险，我替你看着他们”。琚宜太在纪念文章中深情怀念他的这位“师傅”，并说：“南极内陆考察，必须用一流的机械师。”

金雁的贡献得到广泛认可。他多次被评为南极科考优秀队员，并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。原国家海洋局极地办2011年的公函中写道：“李金雁同志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，不仅出色地完成了保障车辆机械安全、为科考人员顺利实施考察保驾护航的任务，个人还回收了2000多块陨石，为中国南极陨石拥有量突破10000块、跃居世界第三位，作出了突出贡献。”

在今年1月24日举行的金雁告别会上，刘小汉、琚宜太、黄费新等历任格罗夫山考察队队长到场，电视系列片《睦邻》摄制组的车队队长郑鸣从哈尔滨专程赶来，还有不少国内地质考察队的队长也来了。他们都来送别这位首席机械师，这位他们心目中的“师傅”，这位他们当年离不了的“定海神针”。

金雁的一生默默无闻，却熠熠生辉。他用行动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敬业与奉献。他的精神，如同格罗夫山上的极光，照亮了无数后来者的前行之路。一个人的灵魂与他所挚爱的事业，和他一生的善举紧密相连，金雁——“格罗夫”又何尝不是如此！

题图：李金雁生前工作照